小牧童第二次转世故事之一


真的,我从没想过,我会是一个‘败家子’。
我‘败’尽了万贯家财,千倾良田,牲畜家禽更是不可计数。
我成了族人的眼中钉,肉中刺,就连我一母同胞兄弟也视我为仇。
在这个地方,我到处受人唾弃,像一个过街老鼠。
于是,我下决心离开这里。

我前脚刚跨出‘郑家庄’,就听见脑后响起阵阵鞭炮声。
‘噼哩叭啦’声中,还掺杂着我兄弟无限开怀的笑声!
哈哈哈哈哈哈哈哈~~~~~~~~~~~

我并不觉得刺耳,随他笑去吧,笑过之后,他就会哭的。
我走了,一文不带,他留下,可他又有什么?
他与我一样,也是一文不值了。
甚至,我相信,他会比我更惨。
我可不胡说,他是我的亲兄弟,我了解他。

我除了身上一套半旧的衣衫,腋下夹着的一把油布伞,别无他物。
我走得很轻快,脚不停地,像在奔走。
我从没离开过‘郑家庄’,因此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。
我今日的午饭如何解决?晚饭如何解决?夜间我又该睡在哪里呢?
我全然不知,全然不晓。

入夜,我终于倒在一片旷野荒郊,只听见腹中‘咕咕’作响。
我饿极了!我饿极了!我饿极了!
谁来与我开饭?

半年前,随便哪一天的哪一个时辰,我只要说一声‘开饭’,不过片刻工夫,眼前必定布满一桌的珍馐美食。
我甚至相信,在那个时候,即使我也是一人身处荒野,但只要我高喊一声‘开饭’,至少会有二十个人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忙得团团转!
一柱香后,十道‘色香味形’的小菜会放在一张紫檀木的桌子上,稳稳当当地抬到我面前。
每一道菜,一定得出自一个名厨之手,每一个名厨,一定得是曾为王孙候爷效力十年以上的人。
金碗、银盘、玉筷!缺一不可!

我不喝酒!
我兄弟喝酒。
正是因为我不喝酒,从来不醉,才使‘败家’如此!
换作是我兄弟,嘿嘿,不知又是怎样的一个局面!

我看到远处一点莹光,愈来愈近,原是一盏灯笼。
灯笼自然是被人提在手上,提灯笼的人骑着一头黑驴,肩上还挎着一个褡包,里面鼓鼓似有重物!

哈哈!天不绝我‘败家子’!

我当即站起,叉着腰,直直地立在那驴的正面,扬起我的头,斜眼瞅着那汉子!
看身板,比我壮!看年纪,长于我!看模样,丑于我!
我的肚子里响起一阵雷鸣!
看他那摇头晃脑的神气样,一定是饱汉不知饿汉饥!

他见我看他,便也很识礼地回瞪着我,等他的驴很不识相地走到离我半尺之处,他才勒住缰绳。
小子,你想干啥?
他问我。
我答他。
小子,你想干啥?
他说,妈的,问你呢!
我说,妈的,问你呢!

疯子!
他在说我!

他的包袱里一定有白面馒首,我闻到哪味了,我鼻子很灵。
实在饿得不行,我终于说了。
老兄,借两个馒首于我允饥!
借?那汉子抬头仰天‘哈哈’大笑起来,并不忘用眼角余光来扫视我浑身上下,像在打量一个白痴。
我说错了?我无知吗?我只是借呀!

他嬉笑着,问,他借了我馒首,我啥时候能还他。
我十分认真地告诉他,顺着他现在所走的方向,再往前直走,等到了明日午时,他就该到‘郑家庄’了。
到了‘郑家庄’,随便他找一个人,就说我借了他的馒首,那人肯否替我还,就看他的造化了。

那汉子从驴背上跌了下来。
我出手很敏捷,也因一片好心,接住了他失手而落的灯笼,我可不想置身于火海。
我说了什么?

他拿过我手里的灯笼,高高举起,照亮了我的面颊。

啊?郑庄主?郑恩公?郑贤弟?是你?你......
一时间,他换了三个称呼来唤我。

这会儿,我可真的傻了!
不错!在今日离家之前,我确是‘郑家庄’的庄主!可这会儿,就连‘郑家庄’的狗,也比我叫得响哪!
恩公?我是谁的恩公?贤弟?我是谁的贤弟?

郑贤弟,你不记得我了?他站起来说话。
他说我五年前,曾赠他一千两白银,若非如此,他早已在‘郑家庄’东面的林子做了孤魂野鬼,他那八十岁老母,一妻,八儿,也恐怕是一条绝路了。
一千两白银,他至今还没还我。

我记不起他,不是我想不起来,而我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记住过他。

一千两白银?小意思,一千两黄金我也曾数次毫无犹豫地掷于天涯沦落汉,何况是一千两白银?
我这四十年里,不知甩手送出过多少次‘一千两白银’,哪个还去记他?

我只要两个馒首!不多,一个今夜吃,一个明晨吃。

那汉子很慷慨,把他的驴、搭包、灯笼一并都给了我,又见我衣不胜寒的样子,索性脱去他的外衣,轻轻披于我身上。
最后,连藏在腰间的十五两银子也不容分说地塞到我袖子里。

我很生气!除了两个馒首,我把其他东西都掷于地上!
当然,我不忘捡起我的伞。
我往地上重重一啐,我说要啥就要啥,谁要他额外的恩舍?
我一扭身,走了。
大口嚼着一个馒首。
妈的!有些发酸!还是冷的!

他自然跟他的驴在我身后呆立着......

穆丹写于2002年11月27日夜

江南盐帮整理